魏后凯:消除绝对贫困后要建立一个减少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
全国人大代表、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所长魏后凯:消除绝对贫困后要建立一个减少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
2020年是脱贫攻坚战收官之年,也是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两大战略的历史交汇期。2020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,“接续推进脱贫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,全力让脱贫群众迈向富裕”。
围绕脱贫攻坚战收官之年如何推进、今后如何做好乡村振兴战略的衔接等各界关注的焦点,全国人大代表、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所长魏后凯接受了21世纪纪经济报道记者的专访。
从长期改革方向来看,魏后凯指出,中国的农村改革不能仅停留在试点阶段,也不宜再采取零敲碎打的方式,要围绕实现乡村振兴的大目标,坚持市场化改革的大方向,加强顶层设计,突出整体性和协调性,采取综合配套、整体推进的“一揽子”改革方式,以土地制度改革为核心,强化相关改革的配套协调,全面深化农村各项改革,推动农村改革从试点走向全面推开。
决战脱贫攻坚
《21世纪》:疫情对打赢脱贫攻坚战造成的主要影响有哪些?
魏后凯:疫情对脱贫攻坚的影响,目前来看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。第一个就是延迟了扶贫项目复工开工和建设进度;第二个制约了贫困人口和刚脱贫人口外出务工增收;第三个限制了产业发展对脱贫攻坚的促进作用;第四个就是加大了返贫与致贫的风险。
而从程度上来看,这次新冠肺炎疫情,对农业的影响不如工业,对农村的影响不如城市,因为农村的人口本来就比较分散。从贫困地区来说,因为相对比较偏远,影响相对较小。今年一季度发布的数据来看,贫困地区名义收入增长的幅度要比全国农村总体水平要快一点,但因为贫困地区基础设施比较落后,产业比较脆弱,所以一定要高度重视新冠疫情对贫困地区的影响。
《21世纪》:政府工作报告提出,要加大剩余贫困县和贫困村攻坚力度。剩余的贫困地区以深度贫困地区为主,被认为是脱贫攻坚战“最后的硬仗”,当前针对深度贫困地区,有哪些新的举措?
魏后凯:从这两年开始,扶贫攻坚的重点已经放在深度贫困地区,尤其是“三区三州”。为了打赢深度贫困歼灭战,采取了很多措施。第一,中央新增的专项扶贫资金,大部分都集中在深度贫困地区。第二,从去年底到今年开始,针对每一个剩余的贫困县、贫困村挂牌督战,精准地加大各方面的支持力度,包括资金、政策、人才、能源等等,都往这方面倾斜,使得这些剩余贫困地区尽可能如期达到脱贫目标。
衔接乡村振兴
《21世纪》:政府工作报告提出,要接续推进脱贫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,目前两大战略衔接的体制机制设计如何?
魏后凯:2020年完成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后,我国的减贫战略将由绝对贫困治理向相对贫困治理、由收入贫困治理向多维贫困治理、由超常规扶贫攻坚向常规性贫困治理转变。
首先,2020年以后,贫困标准如何制定,尚未有定论。我国当前消除绝对贫困,实际上真正意义是消除现有标准下的绝对贫困,也就是说按2010年的标准、每年2300元的不变价标准下的农村绝对贫困。这与我国当前属于中等偏下收入国家密切相关。但“十四五”我国要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,而按照高收入国家的评估标准,这个标准就显得低了。应当认识到,反贫困是一个长期的过程。我认为,未来我国的贫困标准应该以相对贫困为主,建立一个减少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。
其次,过去扶贫重点主要是农村扶贫,未来要统筹城乡贫困。这里面学界还有争论,有观点认为“十四五”可能还需要接续和衔接的过渡期,来提高农村脱贫攻坚质量,形成稳定的减贫长效机制。但不管怎么样,未来要统筹制定全国统一的城乡贫困标准。
最后,是建立常规性、制度化的政府扶贫职能。2020年后,对于当前超常规的、临时性的扶贫政策要进行全面梳理,按照“四个一批”的原则实行分类处置,保留一批、延期一批、整合一批、取消一批。而制度化、常规化的贫困治理,至少包括两个方面。
一是做好社会保障,要把扶贫攻坚过程中的保障兜底、医疗扶贫等措施,在经过改造完善后应纳入统一的社会保障体系。
二是要把解决农村相对贫困问题,纳入乡村振兴战略中去。核心是建立一套稳定、可持续的农民增收减贫的长效机制,这套机制不是靠简单的农民外出务工,也不是靠政府的转移性收入,而是靠农村本地的产业发展来解决。
《21世纪》:脱贫攻坚的财政投入较大,而乡村振兴同样面临较大的缺口,如何做好两大战略的资金衔接?
魏后凯:近年来,我国各级政府投入了大量的扶贫资金,仅中央专项扶贫资金就从2015年的461亿元增加到2019年的1261亿元。
乡村振兴涵盖范围广,持续时间长,要实现乡村振兴的目标需要大量的资金,当前还存在较大缺口,但缺口到底有多大,目前还没有一个具体测算的数字。要解决资金缺口问题,根本的前提条件是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的作用。
具体来看,首先要发挥政府资金的引导作用,甚至是主导作用。建立乡村振兴财政投入的稳定增长机制,其增速应当明显高于一般公共预算支出增长速度。另外,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,国家扶贫资金投入在保障巩固脱贫成果的基础上,要全部转移到支持包括减少相对贫困在内的乡村振兴上来,确保乡村振兴财政资金投入有大幅增长。
其次,通过财政资金来吸引广大社会资本参与到乡村振兴战略中来,城市资本下乡是未来促进乡村振兴的关键因素。不是简单的资金下乡,而是包括资金、技术、品牌、营销、人才、管理经验等等在内的综合下乡。只有财政资金跟社会资本形成合力,才有可能弥补巨大的资金缺口。
加快各项改革衔接
《21世纪》:现在有一些观点认为,相比于土地制度改革、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等农村改革,农村的金融改革是相对滞后的。问题如何解决?
魏后凯:虽然这些年来中央一直强调通过农村金融改革来推动农业农村发展,但从实际落地来看,推进并不理想。我认为解决的途径主要有两个。
一是要将农村金融体制改革与农村金融政策有机衔接。一方面要改革,对各方面提出要求,但另一方面,从政策角度而言,要给予相应的支持。比如说乡村振兴贷款放贷量比较大,手段比较多,效果比较好,应该采取贴息、奖补和其他手段来激励或者约束。
二是要把农村金融改革与农村其他改革配套进行。比如农房抵押贷款的试点,效果不太好,因为农民只有一块宅基地,一个居所,抵押后还不了贷,能收走吗?
所以这实际上牵扯到很多问题。我认为,中国的农村改革不能仅停留在试点阶段,也不宜再采取零敲碎打的方式,要围绕实现乡村振兴的大目标,坚持市场化改革的大方向,加强顶层设计,突出整体性和协调性,采取综合配套、整体推进的“一揽子”改革方式,以土地制度改革为核心,强化相关改革的配套协调,全面深化农村各项改革,推动农村改革从试点走向全面推开。
《21世纪》:如何推进土地制度改革?
魏后凯:中国土地制度改革的长远方向是建立城乡统一的土地市场,近期的重点则是中央已经多次明确的建立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,是当前土地制度改革的突破口。而其重点还是“三块地”改革。
首先是土地征收制度怎么改?《土地管理法》这次修改已经明确了,征地是要为了公共利益,但公共利益的界定标准、公共利益用地范围、补偿标准还需要明确。
其次是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的问题。怎样实现同价同权同等入市?另外,这次《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新时代加快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意见》提出,要建立同权同价、流转顺畅、收益共享的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制度。利益共享的机制如何设计就很关键。集体该拿多少,村民该拿多少,政府要不要拿?因为集体土地入市的收益,过去叫做级差收益,它和地理位置、靠大城市的远近有关系,跟劳动并没有关系。所以一方面要使农民得到更多的收入,同时又不能因为这个问题带来新一轮的地区差异和贫困差距的扩大。
最后是宅基地的问题。宅基地制度是中国特有的一种制度,村集体成员依靠集体组织成员权,免费无偿划拨用以修建住房。所以宅基地肯定不能买卖给城里人。我们认为,应该打通进城落户农民自愿退出的宅基地,和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之间的渠道,使退出的宅基地可以入市。因为农村的建设用地,经营性的只占很少一部分,一半以上是非经营性的宅基地等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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